本集介紹

＜傷痕＞
 
偌濟青春，hōo人
活活埋tī考試單仔內面
分數，毋是數學問題
是疼ê程度，喙恬恬
嘛毋是允你凌治
你莫koh問啥物答案矣
我ê人生，無解
 
&
喙：tshuì，嘴巴。
恬：tiām，靜。
凌治：lîng-tī，欺負作弄。

#詩聲筆記


 
 考試，其實百百款。毋過咱台灣國民教育，干焦hah筆試這味ê，就是寫考試單仔啦，尤其國中，寫kah強beh反肚；聽講幼稚園囡仔，家長抑是安親班老師，嘛有用考卷teh飼囡仔。有影，悲哀。
 
 咱，讀冊，上要意ê是分數、排名，往往不管學習效果，抑是有快活無。這支，敢若神主牌仔leh。其實背後ê因端，就是老師人貧惰。飼考卷，若像食泡麵，利便，毋過內面全全是防腐劑遐ê化學毒素，傷身體，是走bē去。
 
阮這沿ê，雖罔仝款食考卷大漢ê，毋過彼當時，是老師手寫手印，上無猶有一寡仔人ê溫度；無像這馬，攏是買便ê，冷吱吱ê紙，無血無目屎。
 
月考彼款統一考試先莫講。我差不多2007年彼跤兜，才開始妥協，綴人買考卷飼囡仔。你知，定著是不得已ê。
 
我拍平常分數，主要干焦一項，就是上課ê筆記──我講啥你寫啥，但是你無一定愛全寫，嘛會使寫你聽課ê時臨時想著ê物件kah感想，甚至畫圖，設計版面等等結合美術ê創作。我寫tī烏枋ê關鍵詞、註解和補充資料，這基本ê，你若攏有寫，雖罔考試䆀，平常成績絕對合格──我按呢頓胸坎仔kā學生掛保證。
 
每一課上了抑是月考進前，若有時間，我會寫幾个仔註解tī烏枋，用回收ê紙考一下起毛giang。
 
「你看某乜人上課攏無teh考試，教牛仔班就kā in放棄，誠夭壽喔！」學校派人teh放風聲，kā我抹烏。
 
家長，耳空輕，當然會相信。我無要意。我ê同事好友志，嘛來kā我苦勸，我原仔虔誠解釋：「有一工你若看我干焦飼考試單仔ê時，才是真正kā in放棄！」。無疑悟，最後連我ê學生囡仔嘛按呢想，我就妥協矣。囡仔若對我無信任，是beh按怎教冊leh？姑不將，就開始訂一張細張考卷，綴人行。毋過，筆記作業原在，這是我上課最後ê底線，替囡仔ê頭殼，留一條活路。
 
造謠、使弄，這招，有影厲害。彼時才知，全怪老師人貧惰，講bē得過。
 
尾仔，「一綱多本」了後，課本廠商，攏有佮細張考卷，無料ê，連買都免。其他老師攏會另外訂大張ê才過癮，所致，學期尾，辦公室回收桶，無用過ê考卷攏堆kah親像山仝款。
 
彼紙，有一面是空白ê，感覺足無彩；我一直kā抾寡仔來囥，學生囡仔做活動、寫註解，抑是我寫詩，攏會當利用。退休ê時，嘛順手紮幾疊仔轉來用，到今，猶有賰。
 
唉！誠害，你看，有影歹命底，連紙都會毋甘，莫怪註定愛操煩規世人。這是學生囡仔ê傷痕，嘛是我ê傷痕，更加是咱島國ê傷痕。所以，暗暝夢中，常在，全全是海湧聲；海，慈悲甲，一直teh替我療傷。伊知，阮心情。
 
 
（2023/8/3）

#《墓地春風》序文


 
 教育，有計畫改變一個人。國民教育，就是國家運用政治力有計畫改變它的人民。教育，很重要，人盡皆知。
 
 老輩窮困台灣人，也會告誡自己子女，把受教升學當成脫貧的工具。事實的確如此，這是沒背景的人出頭天唯一之路。只是，他們的重要與統治者的重要，不盡相同。後者，在乎的是腦袋清洗；透過教育與考試制度的框，用現實利益做誘因來達成邪惡的教化目的。學習知識與技能，只是附帶功能。而昔日那個框，特定身分加分、考試與省籍名額分配，充滿特權階級的不公平，以致上層的公務員體系盡是「高級的外省人」，許多台灣人因此產生自卑感而又不得不在此管道苟且攀升。這是受殖民統治的宿命。
 
 戰後台灣，由於國教是強迫教育，任何人都無法逃躲；於是，短短幾十年，我輩台灣人全部被洗成中國人而不自知。這些傷痕，搜尋一下舊教科書即知，「我是中國人」，就是蠱毒金句，或顯或隱，重複出現在課本的字裡行間，以及教育人員舌燦蓮花的口中。因此，整過受教過程，就是遺忘母土母語的過程。這是我記憶裡最痛的金句。
 
 漸漸民主化後，有人幡然醒悟，如我，驀然回首，卻發現自己已成失語、失憶之人。但有些人，依舊沉浸在「身為中國人」的榮光中，認為台灣就是中國領土的一部份，且付諸行動、並傾力支持推行此主張的政黨。殊不知，歷史的事實是：1949年建國、世界公認的專制國家──中華人民共和國，從來沒有一分一秒統治過台灣。除非你投降接受併吞，否則台灣怎麼會是中國神聖不可分割的領土？
 
 而中國要併吞台灣，從來不是陰謀，是向全世界公開的宣告。從2020總統大選的選票結構看，仍有五、六百萬的選民，仍蠻享受這種溫水煮青蛙的快感。看現今傾中政黨的支持度分析，也可看見其中不少解嚴後出生的年輕人，原因無他，國教那個魔鬼之框還在。
 
 當然我知道，有些人是在夢想未來那個富強康樂大一統的虛幻中國。但這種幻想，很容易活生生被武力強暴併入獨裁專政的中國。烏克蘭、香港就是血淋淋之例。國家成立的目的，是要保障人民的幸褔；而不是犧牲人民的幸福，來成就國家大一統的幻夢。台灣先賢已為我們島國標示幸福未來的金句：小國小民，好國好民。美好的夢想，不在遠方，是長在我們腳下生死於斯的土地。沒有民主，一切國家想像都是枉然。
 
 簡言之，從我第一年教書開始，就一直有意識地想辦法衝擊這個框。土地意識、民主價值與現代國家觀念，這三個面向，一直是我教書的主軸。當然，在現實體制下，我必須匍匐前進，尋覓可介入的空間。比如，上到〈國歌〉，我會直言不諱說，就歷史事實，「吾黨」所宗，指的是中國國民黨，不是「我們」，課本註釋有爭議，但考試要依課本寫。上到〈台灣通史〉，我會順便講一段課本之外台灣真實的歷史；上到梁實秋的〈鳥〉，會引入環保生態觀念；上到路寒袖得過賴和文學獎，當然會藉機介紹台灣文學之父的事跡……這是我慣用的借題發揮教學法。
 
 有個殘暴的校長，學生都叫他豬頭，新官上任後第一件事就是要強迫全校師生上暑輔，且要求要上進度；這違法反人權的舉措，我當然隨即起身捍衛，我告訴學生可與家長討論後決定上不上，結果吾班有10人沒上，但學校還是照常上進度，用教育機器輾壓而過。有老師開會時說，這些人來了也沒在聽課啊，我回說如果你的小孩是這些人你還會這樣說嗎？這是我永遠的傷痕。
 
 教學不難，教育的心而已。但你知道的，在五育病重的體制內，一個教師耗盡精力要面對的都不是教學問題。所以，當校園民主人權淪喪，變成反教育時，為了保護學生與自己，為了守護一絲絲教育理想的底線，我被迫走上教改之路；於是，就寫了許多無聊的論述與公函，一直歇斯底里重複論述，彷彿強迫症般，圍繞在常態編班、校園惡補、民主人權這三大議題；從中你必也可發現，官僚的顢頇、體制的腐敗以及學生的無辜。這些，其實常讓我貌似理直氣壯的千言萬語，瞬間變成無言以對的沉默。強迫症論述，是一種策略。一直煩一直煩，煩到你回應為止；哈，當然，學校的統治集團，常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來對付我。
 
 這些煩，如你所見，就變成這本厚厚的書。本來放在舊部落格裡隱遁蟄伏，沒打算要出版，留在陰暗的角落，讓它們低調存在，隨著時間自生自滅。但最近，我所寄居的部落格要關門，又剛好我學會了新的技術，可少量印製不浪費紙，想想就抓一些下來做紀念。一抓15萬字。啊，我多少青春與飛蚊症的躁鬱。
 
 這些評論，文學性淺薄，但，我的教學儘管如何困頓艱難，都想留有一些文學的堅持，這些枯燥論述也希望如此；所以，我放了兩三篇舊散文，加入一些教學活動簡章、教案、公函、陳情書等資料，依時間順序編排真實呈現，看能否拼湊出一些模糊的故事輪廓？內容照舊沒修改，但人名與校名都用X隱去，畢竟不是要控訴特定的人或學校。事過境遷，早已視茫茫髮蒼蒼齒牙動搖，我必須學會與自己和解。
 
 身為體制內的教師，許多內心交戰後的妥協與誤判，多多少少都成了不義共犯結構的幫兇，人非聖賢，我認罪。因此，這本教育書，也是我的懺悔。二十幾年逝去的青春歲月，期盼也能成為天上的星，時時刻刻為我指引；牽挽我，讓每天都是重生，都是救贖。如同春風吹拂。
 
 
──2023/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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