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瓅玩樂誌】啊,是文學啊!S2EP12__柳氏傳、許堯佐、韓翃|元瓅書坊

2021-10-20·18 分鐘

本集介紹

八年的安史之亂究竟可以造成多少的悲歡離合?生死相隔呢?由於玄宗對外開拓,在邊境駐以重兵,設立十大兵鎮,以節度使為最高軍事長官。節度使可統領若干州,權傾一時,兼領按察使、安撫使、支度使等職而兼管轄區內的行政、財政、人民戶口、土地等大權,這就使得原來為一方之長的州刺史變為其部屬。據《新唐書 志第四十兵》言:「既有其土地,又有其人民,又有其甲兵,又有其財賦」。節度使因而雄踞一方,成為唐皇室隱憂。
一開始時本由中央派大臣充任,立功後往往入朝拜相。天寶以後,李林甫為了鞏固本身權位、堵塞邊帥入相的路徑,藉口文官不懂軍事,多用胡人擔任節度使。同時整體經濟加速了土地兼併王公百官及豪富之家,「比置莊田,恣行兼併,莫懼章程」,以至「黎甿失業,戶口凋零,忍棄枌榆,轉徙他土」。均田制破壞,均田農民失去土地成為流民。終於在天寶十四年(西元755年),身兼平盧(今遼寧錦州西)、范陽(今北京西南)、河東(今山西太原)三鎮節度使的安祿山,以奉旨誅殺楊國忠為名,在范陽正式起兵,調集了所屬部隊以及「同羅」、「奚」、「契丹」、「室韋」等少數民族的部隊,共15萬人,引兵南下。叛軍勢如破竹,迅速佔領河北、河南的廣大地區,並攻占了洛陽。安祿山在洛陽稱帝,國號大燕,並進軍長安,玄宗被迫幸蜀。
時至安史之亂結束後,唐朝已經元氣大傷,也在倉皇出走的同時,許多的悲歡離合的故事正上演著。
《柳氏傳》被收入《太平廣記‧雜傳記》中,作者許堯佐,唐貞元初,曾為鳳翔隴州觀察使邢君牙幕府。德宗時,進士及第,舉宏辭,任太子校書郎。《柳氏傳》可說是根據史實所寫成的:「自韓復為汴職以下,開成中,余罷梧州,有大梁夙將趙唯為嶺外刺史,年將九十矣,耳目不衰,過梧州,言大梁往事,述之可聽,云此皆目擊之,故因錄於此也。」孟棨的《本事詩》中說自己在梧州聽趙唯所言。
韓翃與柳氏的相遇,可說是知己的心照不宣,韓翃,是「大曆十才子」之一。天寶十三年(754年)考中進士,寶應年間在淄青節度使侯希逸幕府中任從事,後隨侯希逸回朝,閒居長安十年。起初的仕途不順,但才子受到的賞識與愛慕並不匱乏。就是在滯留長安的時流寓京師,尚未婚配,橐囊已空,衣食莫給。他遇到長安城中一個豪富李生,散財結客,置驛邀賓,兩人萍水相逢,卻相交甚契。
有李生者,與翃友善,家累千金,負氣愛才。其幸姬曰柳氏,豔絕一時,喜談謔,善謳脈。李生居之別第,與翃為宴歌之地。而館翃於其側。翃素知名,其所候問,皆當時之彥。柳氏自門窺之,謂其侍者曰:「韓夫子豈長貧賤者乎!」遂屬意焉。李生素重翃,無所吝惜。後知其意,乃具膳請翃飲,酒酣,李生曰:「柳夫人容色非常,韓秀才文章特異。欲以柳薦枕于韓君,可乎?」翃驚慄,避席曰:「蒙君之恩,解衣輟食久之。豈宜奪所愛乎?」李堅請之。柳氏知其意誠,乃再拜,引衣接席。李坐紅於客位,引滿極歡。李生又以資三十萬,佐翃之費。翃仰柳氏之色,柳氏慕翃之才,兩情皆獲,喜可知也。
李生為世間罕見的豪氣男兒,因為惜才之實與柳氏對韓翃的情意,也就將本來是自己的婢妾,給了韓翃。並慷慨解囊拿出三十萬錢促成二人婚事。李生在韓柳生命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韓柳相遇相愛,都是與李生有密切的關係。
第二年,韓翃考中進士後,柳氏勸他回老家報喜探親。誰知韓翃離開後,安史之亂烽煙四起,兩人被迫分離。韓翃投效軍營任職,進入平盧節度使侯希逸麾下作了一名書記。柳氏為了躲避戰亂,剪去頭髮隱藏形貌,寄居於長安法靈寺。數年之間,二人以詩書贈答,表達相思之苦。
兩人書信往來曾各賦一詞: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應在否?縱使長條似舊垂,亦應攀折他人手。
楊柳枝,芳菲節,所恨年年贈離別,一葉隨風忽報秋,縱使君來起堪折。
柳氏—章台柳,韓翃在此以《詩經‧楊柳》為意:依依楊柳,霏霏雨雪以來,楊柳就被賦予了懷念遠人與離情別恨的象徵。韓翃柳氏兩人的應答,楊柳對兩人是彼此特殊的意義,韓翃的詞,透露出最深邈又複雜的情懷,「縱使長條似舊垂,亦應攀折他人手」,有感慨落絮飄零,悲憫分隔多年後寂寞與傷懷。言辭中透露著感愴淒涼,甚至近乎怨懟絕望哀傷,他是派遣人去接柳氏,變成柳氏卻成為沙吒利所擄獲,原來陽春三月,楊柳花飛柳絮,成長茂盛長條,或攀折人手,楊柳也無法作主決定,更何況身為小小的妓女,柳氏也在這次亂離中身不由己,山河破碎,亂世輾轉,韶華縱逝,姿容憔悴,容顏難復盛年時,早已不是昔日的青青柳色了,縱郎君不棄,欲續前好,也自卑自愧,豈堪郎君再來攀折?字裡行間,儘是悲酸難言之隱,自慚形穢之情,將其不幸身世,身心創傷全訴諸於本詞中。
韓翃收到音訊後,歸心似箭,但是亂世烽煙,天下未定,只能繼續等待歸期。直到安史之亂平定,兩京收復,韓翃才有機會派人暗地裡去尋找柳氏。安史之亂從西元755年一直延續到西元763年,這場巨大的浩劫歷時整整八年。他們二人分別的時間,不會少於八年。半壁江山都成焦土,大唐盛世一去難尋。生在亂世,命如草芥,等到兩人再相遇長安城的街頭,在人潮擾攘中重逢,卻是一個車裡一個車外,兩人一瞬相認,卻有同行有人,咫尺天涯,難訴衷曲,柳氏只好約韓翃第二天早上到通政里門來,兩人再見一面。韓翃如期前往,卻沒想到柳氏是要跟他訣別的。柳氏贈韓翃玉盒香膏,相約永訣。柳氏為什麼要涉險再求一見?多年來情根深種、無法放下,想到沙吒利是有兵有將的軍官,而韓翃一介儒生,無法相爭只有認命,所以也想撫慰韓翃,但願韓郎別選高門,再圖後事,勿再以她為念。
無何,有蕃將沙吒利者,初立功,竊知柳氏之色,劫以歸第,寵之專房。及希逸除左僕射入覲,翃得從行至京師,已失柳氏所止,嘆想不已。偶於龍首岡,見蒼頭以駮牛駕輜軿(ㄆㄧㄥˊ),從兩女奴。翃偶隨之,自車中問曰:「得非韓員外乎?某乃柳氏也。」使女奴竊言失身沙吒利。阻同車者,請詰旦幸相待於道政里門。及期而往,以輕素結玉合,實以香膏,自車中授之,曰:「當遂永訣,願置誠念。」乃回車,以手揮之,輕袖搖搖,香車轔轔,目斷意迷,失於驚塵。翃大不勝情。
也是訣別後,韓翃依舊無法釋懷,在侯希逸「臨淄太校置酒於都市酒樓,邀韓。韓赴之,悵然不樂。座人曰:『韓員外風流談笑,未嘗不適,今日何慘然邪?』韓具話之。有虞侯將許俊,年少被酒,起曰:『僚當以義烈自許,願得員外手筆數字,當立置之。』座人皆激贊,韓不得已與之。俊乃急裝,乘一馬牽一馬而馳,徑趨沙吒利之第。會吒利已出,即以入曰:『將軍墜馬,且不救,遣取柳夫人。』柳驚出,即以韓札示之。挾上馬,絕馳而去。座未罷,即以柳氏授韓曰:『幸不辱命。』一座驚歎。
柳氏被蕃將沙叱利霸佔,後雖為許俊奪回,但「是時沙吒利恩寵殊等,翃、俊懼禍」;侍妾竟在光天化日下被人奪走,請肯善罷干休?韓翃與許俊趕緊將此事跟侯希逸陳言。因此真正在這段感情中具有主要舉足輕重地位的人物乃是平盧淄青節度使侯希逸。只有封疆吏的身份才能夠進表,與當時炙手可熱的蕃將相抗衡,並得到上位者的首肯,最終使「柳氏歸翃」成為合理之事。也是侯希逸對自己的幕僚韓翃的照顧。
這是第一次動用帝王權力弭平可能引發的兩地節度使可能的開戰。
立修表上聞,深罪沙吒得。代宗稱歎良久,御批曰:「沙吒利宜賜絹二千匹,柳氏卻歸韓翃。」
《柳氏傳》最動人的不僅韓翃和柳氏不離不棄的愛情,更有灑脫豪放的李生千金散盡的成人之美,有急公好義的許俊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之情,更上位者大將軍侯希逸的鼎力相助之恩,以及大唐皇帝的批文的成全,在亂世紛擾的中唐時期有少年游俠的慷慨任氣與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正是《柳氏傳》剛柔並濟之所在。當我們吟詠著韓翃的〈寒食〉:
春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御柳斜。
日暮漢宮傳蠟燭,輕煙散入五侯家。
也為我們見證了《柳氏傳》雖離奇變幻,讓無法盡如圓滿的人生有著意外的喜悅與美好的結局。期待我們下次的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