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瓅玩樂誌】戲曲的絕代風華安祈戲說 EP23__刀架在脖子上的創作|王安祈

2021-07-20·19 分鐘

本集介紹

上集提到王安祈幼時從收音機短波聽到大陸「戲曲改革」新編戲,對這些戲(《趙氏孤兒》《秦香蓮》《白蛇傳》《野豬林(林沖)》《柳蔭記(梁祝)》《玉簪記(京劇)》《西廂記(不同於傳統流行的荀派紅娘)》《狀元媒》《楚宮恨》《望江亭》《詩文會》《楊門女將》等等) 印象深刻,甚至偷偷學著哼唱這些新腔。

後來王安祈讀中文系研究所,逐漸可以偷渡讀到大陸學術書籍,才知道「戲曲改革」是中共取得政權之初就推動的政策,要把家喻戶曉、深入民心的戲曲當作政治工具,揭發封建社會的醜惡,宣揚新中國新社會新人民新思想。「戲曲改革」是政策,有個官方正式簡稱,叫「戲改」,和個別演員的創新、現代化完全不同。

因為是官方政策,大陸學者以前全面讚揚肯定,近年才有人指出政治對戲曲發展的不正常戕害。台灣學者客觀,對戲曲被當成政治工具當然無法忍受。

但王安祈不太一樣,她不是從書本上認識「戲改」的,她是直接從聽戲看戲接觸到「戲改」的創作成果,直接聽出這些戲和傳統戲不一樣,結構緊湊、節奏明快、敘事高潮迭起、唱腔精彩、抒情力度深厚,高度發揮唱念作打以及流派藝術。

王安祈當然知道政治不該控制藝術,當然知道「戲改」政策下出了很多爛戲,類似《血淚仇》、《窮人恨》之類的,一聽劇名就知道是政治工具。但她認為,爛戲都被淘汰了,最厲害的是高明的編劇、演員、導演,在脖子被掐著的狀態下,發揮高度創造力,展現藝術才華,在一片焦土上開出朵朵鮮花。這當然是一片焦土,非但完全不是創作的藝術環境,甚至更是刀架在脖子、槍指著腦袋的危險恐怖狀態。

但這些藝術家真是厲害,像《春草闖堂》,哪一位觀眾不是看得哈哈大笑 ? 誰會想到這戲也具備揭發封建醜惡的政治任務 ? 不僅原創莆仙戲編劇陳仁鑒厲害,京劇編劇范鈞宏「小琢成大器」,關鍵性的修改,高度發揮京劇表演特質,成為劉長瑜、寇春華代表作。王安祈認為這是「天下第一喜劇」,不是無厘頭的搞笑,有嚴密的結構、生動的人物、句句到位的唱詞念白、悅耳動聽的唱腔,導演鄭奕秋精彩的調度,坐轎的發揮甚至更超越原創,京劇深厚的功力展現無遺。當觀眾聚精會神、目不轉睛看完近三小時好戲,誰會想到這是在恐怖肅殺氣氛下完成的「反封建」政治任務 ? 了不起的編導演,在嚴格限制下竟能如此揮灑,藝術光芒突破黑暗耀眼四射。而《春草闖堂》瘋迷全國時,陳仁鑒竟因另一部劇作《團圓之後》的「問題」而被打入苦牢,參見王安祈《當代戲曲》(三民書局,2002年)第38、39,43至46 頁,以及王安祈《性別政治與京劇表演文化》增修本(台大出版中心,2020) 第十章395至402頁。

又例如,至今仍傳唱不歇的《楊門女將》,最後穆桂英夜探葫蘆谷,原來編劇范鈞宏並沒有安排採藥老人,後來官方審查時規定要增強「軍民一家親」的主題,范鈞宏想到加上採藥老人,既符合官方規定,更為全劇最後再添波蘭,言派老生高度發揮此流派拗折跌宕的唱腔特色,使這部新戲更趨完美,在一開場壽堂變靈堂的逆轉對比之後,力量直貫而下,到最後一場也不只是大開場得勝凱旋而已,採藥老人的出現,掉尾一振,既是劇情高潮也是表演高潮 (參見王安祈《當代戲曲》第40頁)。政策的箝制,竟能更激發藝術家的想像力創造力。王安祈對「戲改」,最看重的就是被刀槍架在脖子上的創造才華。這樣的創作成果,不能因為「戲曲被當作政治工具」而被忽略。

推薦閱讀書籍:《當代戲曲‧壹認識篇》(三民書局,2002年)

《性別政治與京劇表演文化‧第十章版本比較──踩著修改的足跡 探尋編劇之道》增修本(台大出版中心,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