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瓅玩樂誌】啊,是文學啊!S2EP08_《謝小娥傳》、李公佐 |元瓅書坊

2021-09-22·18 分鐘

本集介紹

我們之前曾經說過夢是令人費解,又想從夢境中獲得啟悟,甚至得到人生答案。往往當人們夢見受挫或悲傷的事件時,我們更想獲得夢境解答,從弗洛伊德起,人們沉入夢境是潛意識開始作用的時候,那是難以摸透的另一個異質空間,夢境可能是我們生活的一部份,更有可能是一連串記憶的串連,即便一夢醒覺全然遺忘,仍舊深深的沈睡在我們的深沈意識裏。《莊子齊物論》曾言:「且有大覺,而後知此其大夢也。」可見得許多夢境的意象是從平常事物一直到超現實的感知所形成,所以有人說夢是現實的反射,夢也是潛意識的投射。
當夢中出現了了亡故的親人,對於一則是對故人的思念,另一 則是在現實中無法完成的煩惱,期待可以獲得幫助與安慰。如果是長輩或是曾心愛之人,更有一種試著想回到過去無憂無慮的生活,脫離現實的壓力。
唐傳奇「謝小娥故事」是從唐代開始源於李公佐的《謝小娥傳》,可惜我們今天能夠看到謝小娥故事是《太平廣記》中選錄出來。
李公佐,字顓(ㄓㄨㄢ)蒙,隴西人,進士及第。根據其他資料記載,他曾在大歷年間的廬州做過小吏,元和六年(西元811年)曾擔任淮南節度使從事,兩年後元和八年罷官住在建業(也就是現在的南京)。可惜的是,大中二年(西元848年)受「吳湘案」的牽連,在揚州錄事參軍官職直接被罷黜,自此身世記載就不曾出現在史料上。
今天李公佐的名聲仰賴唐傳奇作品流傳下來。比較耐人尋味的是《謝小娥傳》,本作作者李公佐是直接在傳奇作品中現身,為謝小娥解夢的重要人物,因此我們重新看待這部作品時,是無法全然虛構化的。
小娥姓謝氏,豫章人,估客女也。生八歲喪母,嫁歷陽俠士段居貞。居貞負氣重義,交遊豪俊。小娥父畜巨產,隱名商賈間。常與段壻同舟貨。往來江湖。
謝小娥,雖然八歲喪母,原本平凡的商人女兒,閨中弱女、早早就已經指腹為婚,家中畜(ㄒㄩˋ)有巨產,父親隱名商賈(ㄍㄨˇ),她的丈夫更是結交豪俠之士,以舟貨為生, 過著安逸富足的生活。一場巨變在她14歲本當歡歡喜喜慶祝及笄長大成熟,卻發生了:「始及笄,父與夫俱為盜所殺,盡掠金帛。段之弟兄,謝之生姪。與童僕輩數十悉沉於江。小娥亦傷胸折足,漂流水中,為他船所獲。經夕而活。」
家破人亡,小娥也身受重傷,流浪到上元縣受到妙果寺比丘尼收留。
父親與丈夫遭遇事故幾天後,謝小娥歷經了兩場夢境,一直念念不忘。也不斷期待有人可以幫她解夢。也就盼到了李公佐,揭開兩夢之謎。
邇後嘗夢父告曰:「殺我者車中猴,門東草。又夢夫告曰。殺我者,禾中走,一日夫。歲久無人悟之。」余曰:「若然者,吾審詳矣,殺汝父是申蘭,殺汝夫是申春。且車中猴。車字。去上下各一畫。是申字。又申屬猴。故曰車中猴。草下有門。門中有東。乃蘭字也。又禾中走。是穿田過。亦是申字也。一日夫者。夫上更一畫。下有日。是春字也。殺汝父是申蘭,殺汝夫是申春,足可明矣。」
李公佐在元和八年(西元813年)正當被免去江西官職,乘著小舟來來到上元縣,認識瓦官寺的住持齊物,將字謎給了李公佐,李公佐在解謎後便告訴了謝小娥:「請妳不用煩惱,經我思索我已經知道到害你丈夫與父親的命字了,『』殺你父親的申蘭,『車中猴』,『車』字去上下各一畫,是『申』字,申又屬猴,所以說『車中猴』。『草』下有『門』,『門』中有『東』,是「蘭」字。至於『禾中走』是穿『田』過,也是『申』字啊。『一日夫』呢,『夫』上再有一畫,下有『日』,是『春』字。殺你父親的是申蘭,殺你丈夫的是申春。」
自此謝小娥將這兩人的名字寫在衣服上發誓尋仇,「便為男子服,傭保於江湖間」,女扮男裝不僅是為了方便藏身更是為了報仇,這一點與其他女性復仇的內容有相當的不同處。浪跡江湖一年後,謝小娥來到潯陽郡,在招牓(ㄅㄤˇ)上看到應徵雇工,應徵過程得知就是仇人申蘭,潛身於申蘭身邊,「蘭引歸,娥心憤貌順,在蘭左右,甚見親愛。金帛出入之數,無不委娥。已二歲餘。竟不知娥之女人也。」
在看到申蘭申春兩人掠奪的贓物中有「先是謝氏之金寶錦繡,衣物器具,悉掠在蘭家。小娥每執舊物,未嘗不暗泣移時。」撫舊物思舊人,每每涕泣淋漓,更加深小娥報仇之心,也就在申氏兄弟宴請群賊的豪飲中,謝小娥早已伺機而動,「暨諸兇既去,春沉醉,臥於內室,蘭亦露寢于庭。小娥潛鏁春於內。抽佩刀,先斷蘭首。呼號隣人並至。春擒於內,蘭死於外,獲贓收貨,數至千萬。初,蘭、春有黨數十,暗記其名,悉擒就戮。」小娥潛入申春反鎖於是內,斷申蘭之首,再呼賊反殺人,順利的逮捕申春與其他盜賊,問了個死罪。終究報了多年血海深仇。
這裏值得玩味的是本文是李公佐個人親身經歷,而為謝小娥撰寫這部作品,也為謝小娥寫了結局:「時元和十二年夏歲也。復父夫之讐畢。歸本里,見親屬。里中豪族爭求聘,娥誓心不嫁,遂剪髮披褐,訪道於牛頭山。」
至於為何李公佐可以如此詳盡的敘述謝小娥後半生呢?原來元和十三年李公佐回到長安路途中經過泗濱善義寺會遇了已然剃度出家謝小娥:
有一尼問師曰:「此官豈非洪州李判官二十三郎者乎。師曰:「然。」曰:「使我獲報家仇,得雪冤耻,是判官恩德也」。顧余悲泣。余不之識,詢訪其由。娥對曰:「某名小娥,頃乞食孀婦也。判官時為辨申蘭、申春二賊名字,豈不憶念乎。
令作者感慨的是,他不過單純解夢,「余能辨二盜之姓名。小娥又能竟復父夫之讐冤。神道不昧,昭然可知。」,可說天理昭彰報應不爽的真理。同時也細膩的描摩了入道的小娥,「衣無絮帛,虀無鹽酪;非律儀禪理,口無所言。後數日,告我歸牛頭山。扁舟汎淮,雲遊南國,不復再遇。」
謝小娥歷歷細數往昔,可想見李公佐應是喟嘆不已,也真的感嘆女性得以「女子之行,唯貞與節,能終始全之而已,如小娥,足以儆天下逆道亂常之心,足以觀天下貞夫孝婦之節。」這部真實的故事可說警世意味十分濃厚。
到了明代的凌濛初撰寫《初刻拍案驚奇》時,又重新為這部唐傳奇添枝加葉,在《李公佐巧解夢中言謝小娥智擒船上盜》增添了大量情節、人物、細節和心理描寫,並對原作部分不合理處進行了妥帖處理,使內容更加完善與合理。諸如,漁翁相救、小娥勸酒、張公審案等情節的擴充,不僅使得故事更加豐富完備,利用多重視角與多層次刻畫了謝小娥智勇堅毅的人物形象。在明代著重形象描述,對謝小娥的外貌進行描寫,言其「身體壯碩如男子形」。
尤其在結尾處凌濛初改變了李公佐史家的筆法:
天下有如此至心女子!我偶然辨出二盜姓名,豈知誓志不舍,畢竟訪出其人,復了冤仇!又且傭保雜處,無人識得是個女人,豈非天下難事?我當作傳以旌其美。
轉而以謝小娥的堅忍與智慧看到女性的生命力。同時又增加復仇過程的艱難性:
且說小娥在家多閑,乘空便去交結那鄰近左右之人,時時買酒買肉,破費錢鈔在他們身上。這些人見了小娥,無不喜歡契厚的。若看見有個把豪氣的,能事了得的,更自十分傾心結納,或周濟他貧乏,或結拜做弟兄,總是做申蘭這些不義之財不著。申蘭財物來得容易,又且信托他的,那裡來查他細帳?落得做人情。小娥又報仇心重,故此先下工夫,結識這些黨羽在那裡。只為未得申春消耗,恐怕走了風,脫了仇人。故此申蘭在家時,幾番好下得手,小娥忍住不動,且待時至而行。
謝小娥對報仇雪恨之事來到官府面前通過陳明真相後自言:「大仇已報,立死無恨。」大量側面描寫烘托出謝小娥的決心與志氣。如謝小娥立誓要將仇人找出為父夫復仇時,齊公道:「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此婦堅忍之性,數年以來, 老僧頗識之, 彼是不肯作浪語的。」在瞭解謝小娥復仇過程後,張太守在心中歎道:「有志哉,此婦人也!」
這部作品也就在凌濛初擬話本的再製後,讓《謝小娥傳》不再僅是歌頌貞烈,而是有血有肉的女性,在年輕時光遭逢喪亂一瞬成長,謝小娥逐漸清楚自己的目標,不管是後來周詳的計畫或細緻的行動,都足以證明女性在文人筆下越發可愛又具有性格,感謝大家今天的聆聽,期待我們下次的相會。